末俗

“你有没有过那个？”

这个问题在排球部里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，多半发生在更衣间或是训练结束后的闲暇时间里，问话的人往往压着声，同时带上促狭的笑容，一副等着听八卦的样子。

一开始只是二年级的替补队员之间谈谈，他们的实力比不上正选，不大可能在下个赛季出战，也没有三年生濒临毕业的紧迫，又比一年生多了些油滑从容，正是最有闲心谈情说爱的年纪。

他们避着大地学长和菅原学长，怕被呵斥，然而在田中无意之间听到他们的调侃之后就瞒不住了。这家伙突然大喊他必定要把初吻留给清水学姐，西谷夕闻声也一通宣誓，成功引来了两位正经学长的和善的询问。

支支吾吾说完之后，倒是大地和菅原默了默，眼神不自觉往对方身上靠了靠。

最后大地咳嗽一声说：“好了，不要聊了，时间不早了，快把场地收拾好，动作快！那边影山日向可以停了！早点回家！”

几个候补应声，疑心大地学长似乎并不讨厌这个……不正经的话题？

这种话题总是非常火热 ，尤其在青春期的学生里，脱离了蒙昧的童年，不需要承担社会负荷，枯燥的学习生活中他们乐于谈情说爱。

谈初吻在男孩子里更加有一种炫耀的意味，意味着自己有魅力被女孩喜欢，是一种在同龄人里领先的经验值。

于是不过几天，连排球笨蛋的影山飞雄也听说了这个话题，当时他正站在售货机前严肃地纠结该喝牛奶还是酸奶，就听到了后边几个候补队员的对话。

“……在桥上……然后你们就亲啦？”

“……哇……什么感觉？你吻技行不行啊？”

“……白痴啊你们……就软软的……”

话说的这么响，影山飞雄忍不住回头，于是就和他们几个对视了。

影山素来尊重前辈，至少礼节还是做的很好，于是一板一眼地低了低头，打算继续挑选牛奶。

二年级大约觉得尴尬，于是清了清喉咙，也问了问影山：“影山，你有没有初吻啊？”

影山万万没想到会被询问，面无表情地说：“……没有。”

“猜你也不像有嘛！”二年级忍不住笑了，“影山啊，你要是说和排球过一辈子我们也相信。”

影山稍微有点窘迫，大声辩解：“我，我和排球过一辈子也挺好的！”

“哈哈哈冷静，冷静，影山君。我打赌日向肯定也没有。”

日向肯定……也没有。影山突然感到了淡定。

那个时候他也没有细究自己的淡定从何而来，他总是习惯和日向比较，和日向竞争，以竞争之名，他全身心地注意着日向翔阳的一切，所以当问题碰触到这种感情问题，他也下意识地关注着日向，并把自己松了口气的原因归因于不想输给日向，同时也对日向有许多许多要求。

日向翔阳，日向翔阳，日向翔阳。

他不可以比他跳得更高。

他不可以比他跑得更快。

他不可以更满意别的二传。

他不可以……

他不可以比他爱得更早。

爱？爱？影山飞雄突然间打了个寒颤，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一直以来都隐藏着的核心。在他和日向翔阳的关系里，什么时候混入过爱这种令人迷惑的东西？

那天的训练里，影山一直盯着日向翔阳。

但是日向翔阳却似乎非常习以为常，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毫不认输地回应着他的目光。

因为是刻意，所以他第一次清楚自己究竟盯了多久，所以当身边的队友见怪不怪说你们真是无时无刻不这样，影山飞雄迟钝地听出一点别的意思。

原来他一直看得这么久，他们一直注视彼此，注视得这么专注。

影山飞雄忍不住又去看日向。

橙色的头发，奔跑跳跃，大声地要球。活泼又明亮，非常寻常的景色。

非常寻常，非常寻常，因为太过寻常，所以眼睛追逐着光明，他非常自然地追逐着太阳。

影山飞雄突然开始心事重重起来。

“影山，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啊。”

训练结束之后，他们两个收拾着场地准备个人训练，日向翔阳突然这么说。

影山飞雄一僵，他自认今天的训练非常日常，没有托错一个球，但是他看着日向，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分心。

“要专心啊影山！”

说完他便理所当然地继续问影山要球，要扣球。从底线奔跑，掠过他时候沉腰，用力起跳。

他本来也看着日向的，作为一个二传看着攻手，但是影山飞雄就是感觉——就像日向敏锐地指出他分心——影山飞雄就是感觉日向整个人都在说话。

看我。看我。看着我。

明明日向翔阳也在主动索取他的注视。

影山突然有些气短，凭什么他先意识到这种关注多么不正常，凭什么日向一无所察，凭什么他要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？影山的愤怒毫不亚于当时日向想改变扣球形式，都是这种事情，日向总是想先走，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。

这个呆子！！

他手指上用力多了一分，日向为了配合他的动作整个人往右歪去，落地的时候踩到了一个刚好搁在那儿的排球，一下子整个人大喊着向影山飞雄扑了过来。

“砰——”

一声巨大的声响，然后影山飞雄的后脑勺磕在地上，日向翔阳磕在影山飞雄身上。

“啊！影山！你没事吧！”

“……”影山臭着脸，忍痛感受了一下全身。还好，没有哪里扭伤。

“……影山，你是不是又走神了。”日向还趴在他身上，突然凑得更近。“今天你为什么一直走神？”

“……我没有。”

“少骗人了！你有没有走神我最清楚了！”

“哈？”影山一把揪住日向的领子，“你清楚什么了？你怎么就最清楚了？”

“你今天闹什么别扭。”日向也气了，同样揪住他的领子喊起来，“你哪里有问题就说！”

影山给他扯住，打算用头去撞他，日向及时扯住他，手指扒着他的嘴巴，两个人毫无章法地扭成一团，然后日向突然松了手，打算冷静下来讲讲道理，影山因为惯性往前一扑。

正好撞在日向的嘴唇上。

嘴唇撞上嘴唇，影山趴在日向身上。

这下子两个人都僵住了。这个姿势维持了呆滞的五秒钟，然后两人触电一样爬了起来，各自面向两边，脸红得冒烟。

日向结结巴巴地说：“啊……刚刚……刚刚……”

影山抓狂：“闭嘴！！”

日向翔阳看着影山熟透了的脸，突然福灵心至，恍然大悟：“影山啊，你……”

他慢慢一点一点凑上去，动作小心翼翼又充满趣味，凑上去左歪歪右歪歪觑着影山的脸。

突然间明白了影山一整天的不对劲，可恶，影山这家伙又抢跑，凭什么又是他先懂了，日向忿忿地想着，可恶，自己又输了。

怎么不说呢。

然后日向伸手把住影山的头，小心翼翼地，格外缓慢地凑近。

把嘴唇印上去。

只开了半个排球馆的灯光，昏昏暗暗，他们在满地的排球里交换彼此的初吻。

第二天影山飞雄又站在售货机的时候，一个二年级的学长也来买饮料，选好了饮料摸钱的空挡里，他搭话说。

“哎，影山啊——昨天还说到呢，怎么样，你问过日向没有，他果然也没有过那个吧？”

“哐当”影山拿出掉下来的酸奶，一本正经地看着学长。

“不，他有，我也有。”